西门庆是山东清河县的商人,他几乎垄断了这个清河城镇全部的药材与纺织品销售,此外还经营着典当行,发放高利贷,并参与官盐买卖,获取了商业发展的关键资金。

刚出场的西门庆,不过是个“破落户财主”,全部商业资产只是“就县门前开着个生药铺”。但因他“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把揽说事过钱,交通官吏,因此满县人都惧怕他……排行第一,人都叫他做‘西门大郎’;近来发迹有钱,人都称他做‘西门大官人’”(第二回)。他与官府的关系,对他的日后发迹至关重要。以后他又巴结朝中权要蔡京,当上了“金吾卫衣左所副千户、山东等处提刑所理刑”(第三十回),日后又升了正千户(第七十回)。官商合一,财势相辅,他的买卖也越做越大。经过数年的打拼,西门庆已是“山东第一个财主”(第五十四回)了。

小说第六十九回,媒婆文嫂向林太太夸说西门庆的财势:“县门前西门大老爹,如今见在提刑院做掌刑千户,家中放官吏债,开四五处铺面,缎子铺、生药铺、绸绢铺、绒线铺,外边江湖又走标船,扬州兴贩盐引,东平府上纳香蜡,伙计主管约有数十。东京蔡太师是他干爷,朱太尉是他卫主,翟管家是他亲家,巡抚、巡按多与他相交,知府、知县是不消说。家中田连阡陌,米烂陈仓,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光的是宝……端的朝朝寒食,夜夜元宵……”媒婆的嘴,本来是信口开河的。不过这篇言辞,除了“田连阡陌”等语,却是基本属实。至小说第七十九回,西门庆纵欲而亡,临终前向陈经济嘱托后事,把家中资产说得最为明白:

我死后,缎子铺是五万银子本钱,有你乔亲家爹那边多少本利,都找与他。教傅伙计把货卖一宗交一宗,休要开了。贲四绒线铺,本银六千五百两;吴二舅绸绒铺,是五千两,都卖尽了货物,收了来家……李三、黄四身上,还欠五百两本钱、一百五十两利钱未算,讨来发送我。你只和傅伙计守着家门这两个铺子罢。印子铺占用银二万两(按:词话本此处原文是“缎子铺占用银二万两”,误;因为前文已有“缎子铺是五万银子本钱”等语。这里应为“印子铺”,即典当铺),生药铺五千两。韩伙计、来保松江船上四千两。开了河,你早起身往下边接船去。接了来家,卖了银子交进来,你娘儿们盘缠。前边刘学官还少我二百两,华主簿少我五十两,门外徐四铺内还本利欠我三百四十两,都有合同见在,上紧使人催去。到日后,对门并狮子街两处房子,都卖了罢,只怕你娘儿们顾揽不过来。

根据这篇交代,西门庆死前的商业资产总值,合白银六七万两,这还不算房产。这是个相当可观的数字,放在今天,西门庆堪称“千万富翁”级别了。(依据北宋一两银子,看有的资料说一两值现在200-300元,也有的说值现在500-600元,总之一两银子大概在200到1000元之间)。这里面生药铺的本钱五千两,可能是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剩下的六万余两,则是西门庆在五六年间利用种种合法、非法手段获取的。算下来,年均获利一万两(合现在百万到千万元),增速惊人。

西门庆的巨额资产,是怎样聚拢起来的?归纳起来,无非是经商获利、做官受贿、放债取息、纳妾得财等几个方面。作为商人,商业经营仍是西门庆主要的获利来源,只是经营手段多种多样,有合法的,也有非法的。

“贱买贵卖”是世上一切商业经营的铁律,西门庆最初的发迹,就是乘人之危,压低价格,开辟廉价货源以赚取差价。

小说第十六回,西门庆去会李瓶儿,仆人玳安来报告说:“家中有三个川广客人,在家中坐着,有许多细货要科兑与傅二叔。只要一百两银子押合同,其余约八月中旬找完银子。大娘(指正妻吴月娘)使小的来请爹家去,理会此事。”西门庆不肯回去,吩咐:“教把傅二叔打发他便了。”李瓶儿劝他:“买卖要紧,你不去,惹得他大娘不怪么?”西门庆答道:“你不知,贼蛮奴才,行市迟,货物没处发脱,才来上门脱与人。迟半年三个月找银子;若快时,他就张致(本指装腔作势,这里指拿架子,不肯降价)了。满清河县,除了我家铺子大,发货多,随问多少时,不怕他不来寻我。”

这就是西门庆的生意经:他不肯尽快回去处理生意,不仅是贪恋李瓶儿,更是与川广客人打心理战。若回去快了,显得买卖有利可图,客人就不肯降价了。西门庆“店大欺客”,知道唯有自家本钱足,能消化这批货,因此不怕买卖跑掉,一定要把价钱压到最低。

另外,这桩买卖不是现钱交易,只需付一百两银子“押合同”,余下的钱八月份才结算。有道是:“时间就是金钱。”压下的货款可以投资商业或放债取息,资金多周转一轮,利润自然也要翻番。因此这样一笔送上门来的买卖,会让西门庆足足赚上一笔。

至第三十三回,又有个湖州姓何的客商,因有急事要回家去,有五百两银子的丝线要脱手。帮闲应伯爵来牵线,西门庆硬把价钱压到四百五十两。收货后,他利用狮子街的两间门面房开起了绒线铺,找了“能人”韩道国与家中仆人来保搭伙,雇人染丝发卖,“一日卖数十两银子”。

西门庆的经营头脑十分灵活,做买卖并非专捡便宜。第七十七回,花大舅来介绍一笔生意:“门外客人有五百包无锡米,冻了河,紧等要卖了回家去。我想着姐夫倒好买下等价钱。”西门庆当即回答:“我平白要它做什么?冻河还没人要,到开河船来了,越发价钱跌了。如今家中也没银子。”——这样的“便宜”货,他是不捡的。

然而这些零星送上门来的便宜货,并非西门庆的主要货源。西门庆搞丝绸贸易,多半是派人到产地直接采购,自家运回销售。以缎子铺为例,西门庆派伙计分两路去产地进货。一路是仆人来保,到丝绸之乡杭州采买,然后经南京运回;一路是伙计韩道国,到另一丝绸产地湖州就地订货,坐等人家织就,长途运回。因没有中间商的盘剥,货物成本大大降低;而坐等染织,便于监督,丝绸质量也有了保证。

缎子铺的投资,是西门庆与乔大户各出银五百两,另外加上三万“盐引”。日后韩道国这一路从湖州运回十大车缎货,“直卸到掌灯时分”(第五十九回),价值一万两银子。来保从杭州运回的货物“连行李共装二十大车”(第六十回),应值二万两。这要算西门庆商业经营中获得的最大一桶金了。

西门庆在经营管理上也有一套手段,缎子铺没开张,便已雇下伙计,订下合同。因是西门庆与乔大户合资开店,规定“譬如得利十分为率:西门庆分五分,乔大户分三分,其余韩道国、甘出身与崔本三分均分”(第五十八回)。股东得了大头,同时也照顾到伙计(经营者)的利益。

缎子铺开张的第一天,“伙计攒账,就卖了五百余两银子”(第六十回)。假若按获利百分之十计算,每位伙计这一天便有三两多的收入,这对于他们的经营积极性,该是多大的刺激!而最大的赢家当然是西门庆,他身不动、膀不摇,一日便有二十多两银子的进账,相当于今天四五千元——西门庆的千万家私,就是这样积累起来的。

行贿支盐与偷税获利——西门庆如何赚钱之二

西门庆能在商业经营中获取巨额利润,一来是资本雄厚、巧于算计,二来也离不开违法、半违法手段的使用。

这里不能不说说盐引获利的事。小说第四十八回,来保从京城回来,带回蔡京向朝廷新奏七件事的邸报(即有关朝廷所发信息的抄本)。其中第三件是关于改革盐政的建议,来保对此解释说:

太师老爷新近条陈了七件事,旨意已是准行。如今老爷亲家、户部侍郎韩爷题准事例,在陕西等三边开引种盐,各府州郡县,设立义仓,官粜粮米。令民间上上之户,赴仓上米,讨仓钞,派给盐引支盐。旧仓钞七分,新仓钞三分。咱旧时和乔亲家爹高阳关上纳的那三万粮仓钞,派三万盐引,户部坐派。倒好趁着蔡老爹巡盐下场,支种了罢,倒有好些利息。

食盐是百姓生活刻不能离的饮食调料,因主要取自海水(也有井盐、岩盐等),易制易得,故经营食盐是一本万利。历代官府都垄断其利,实行食盐官卖。即如明代,就由户部尚书直接监管盐政,下设都转运盐使司和盐课提举司,还不时委派专门的御史巡视。来保带回消息说“蔡老爹巡盐下场”,即指曾受西门庆热情款待的状元蔡蕴被任命为两淮巡盐御史,到扬州主持盐政。

盐政在明代与边备关系密切,所得款项主要用于边防武备开支。具体操作方法,是政府鼓励富商大户交粮纳款,以换取“仓钞”;再按仓钞发派“盐引”——盐引是运售食盐的许可证。无盐引而经销食盐,属于贩“私盐”,要受法律严惩。

但是由于盐政败坏,商人纳粮后,手握仓钞却支不出食盐,导致仓钞贬值,几乎成为废纸。这大大影响了商人纳粮的积极性。书中叙述蔡、韩所奏盐政改革一事,虽以宋代为背景,却是对明代某时期补救盐政措施的影射。其中规定握有仓钞者可派给盐引、赴场支盐,虽非全额支给,但毕竟有了松动。这给西门庆带来可乘之机。

就在不久前,西门庆与亲家乔大户共纳仓钞三万,按朝廷的新规定,此次可派盐引三万——我们很难为西门庆的三万仓钞估价。因为仓钞最初一“引”值银半两,但由于不断贬值,最低时降至七分,仅为原官价的百分之十二(黄仁宇:《十六世纪明代中国之财政与税收》)。西门庆、乔大户手中的三万仓钞也应是贬值后的证券,估值两三千两,已不算少。

那么三万盐引又价值几何?一“引”盐的标准重量为四百斤,又因时间、地域的不同而有所浮动,多的可达五百五十斤,少的只有两百斤。至于盐价,也随时间变化而有所升降。据记载,嘉靖初年南京一带每吨食盐零售价为白银二十五两至三十两,合每斤一到二分,在当时算是很高的(黄仁宇,同上书)。西门庆所支食盐,即使按此价格一半计算,再打折支取,仍值白银两三万两。这从后来韩道国、来保用此款趸来价值三万两的绸缎货物,也可换算出来。

几千两的投入,一转手便获利万两,其中关键,当然是蔡御史的帮忙。明代盐政的弊端之一,便是支盐难。当时人记述说:“商人支盐如登天之难……有守候数十年老死而不得支者,令兄弟妻子支之。”反之,“势要支盐如反掌之易”(朱廷立:《盐政志》)。《明史》也说:“当是时,商人有自永乐中候支盐,祖孙相代不得者。”因此,若朝中无人,手握盐引的西门庆即便赶上盐政改革的时代,仍难迅速支盐、套现。

蔡状元跟西门庆是“老交情”了。此人名蕴,号一泉,是权臣蔡京的干儿子。当年经蔡京的管家翟谦介绍,曾到西门庆家“打抽丰”(也叫“打秋风”,即假借各种名义向人索取财物),西门庆热情款待,慷慨资助。此次,他荣任巡盐御史,到扬州上任途中,再次来到西门庆家,这正中西门庆下怀。西门庆不惜重金摆宴招妓,款待蔡御史,乘机提出了支盐请求:

西门庆饮酒中间,因提起:“有一事在此,不敢干渎。”蔡御史道:“四泉有甚事,只顾吩咐,学生无不领命。”西门庆道:“去岁因舍亲那边,在边上纳过些粮草,坐派了些盐引,正派在贵治扬州支盐。只是望乞到那里,青目青目,早些支放,就是爱厚。”因把揭帖递上去。蔡御史看了,上面写着:“商人来保、崔本,旧派淮盐三万引,乞到日早掣。”蔡御史看了,笑道:“这个什么打紧!……我到扬州,你等径来察院见我。我比别的商人早掣取你盐一个月。”西门庆道:“老先生下顾,早放十日就够了。”蔡御史把原帖就袖在袖内。一面书童旁边斟上酒,子弟又唱。

紧俏商品上市,时间是非常关键的。早十天、晚十天,价格大不相同。西门庆正是靠着结交官员、变相行贿等手段,早早支出食盐,运到湖州、南京发卖,得了个好价钱,获利十倍。这正合“势要支盐如反掌之易”的历史记录,是明代盐政败坏的一个活案例。在这个案例中,西门庆交通官吏,颇有点迫不得已。作为商人,他本身也是受害者,不得不走门路、想办法,减低损失,实现收益。假使盐政衙门严格履行职责,西门庆本来无须如此。

不过西门庆在商业经营中偷漏国税,却是不折不扣的违法行为。

明代征收商业税的机构叫钞关,嘉靖时全国设有七个钞关,分别是杭州附近的北新关、苏州附近的浒墅以及扬州、淮安、临清、河西务、九江等处。小说里就不止一次提到临清钞关。第五十八回,韩道国从杭州购置一万两银子的缎绢货物,直抵临清钞关,派手下人来向西门庆报信。西门庆马上写了一封信给钞关司职官吏钱老爹,附上五十两银子,求他“过税之时,青目一二”。待韩道国回来,西门庆问及此事,韩道国说:

全是钱老爹这封书,十车货少使了许多税钱。小人把缎箱两箱并一箱,三停只报了两停,都当茶叶、马牙香,柜上税过来了。通共十大车货,只纳了三十两五钱钞银子。老爹接了报单,也没差巡拦下来查点,就把车喝过来了。

西门庆听言,满心欢喜,因说:“到明日,少不得重重买一份礼,谢那钱老爹。”(第五十九回)

明朝的税制,大致为三十税一;货物品种不同,税金也高低有别。西门庆价值万两的缎绢货物,至少应纳税三百两;而经西门庆一番暗箱操作,伙计采取了谎报品种、瞒报数量等非法手段,结果只纳税三十两五钱银子。加上行贿的五十两及事后对钞关官吏的重谢,西门庆花销不过白银百两。国家的税金损失,却达到百分之九十。

小说第六十回,来保的南京货物也到钞关,派人来取“车税银两”。西门庆又写了私人书信给钞关的谢主事,同时送上百两银子、“羊酒金缎礼物”,请求“此货过税,还望青目一二”。依前例,这回的二十大车货物,至少漏税四五百两——在这里,国家吃了大亏,税官得了小利,获利最大的,自然是西门庆。

借官生财与放债取息——西门庆如何赚钱之三

西门庆是商人兼官吏,借助手中权势及官场关系索贿受贿,是其收入来源之一。

其实早在做提刑官之前,“结交官吏”“说事过钱”已是西门庆驾轻就熟的获利手段。小说第二十五回,扬州盐商王四峰因事入狱,得知西门庆神通广大,向他求助,许以白银两千两。西门庆派人到京城向蔡京说人情,王四峰因此获释。刨去跑关系的使费,西门庆至少获利一千两,相当于现在二十万元。

做官之后,权力在握,不必假手他人即可决人生死,得钱也就更容易了。这里可举苗青一案为例。

扬州广陵城的员外苗天秀载着一船货物,带着仆人苗青、安童外出经商,途中苗青勾结船家,害死主人,将船上财货据为己有,拿到临清发卖。事发后,苗青遭官府缉拿,急忙托人走西门庆的门路,以卖货所得赃银一千两行贿。西门庆将赃银的一半分给同僚夏提刑,两人狼狈为奸,开脱了苗青的罪行。西门庆的同僚、手下乃至亲朋、奴仆、姘头等,也都因此案获利(第四十七回)。于是西门庆的巨额财富中,又增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数目。

西门庆的另一得钱途径是放高利贷,小说中也有典型事例。

商人李三、黄四承揽了朝廷的香蜡生意,因缺少本钱,来向西门庆借贷。说好借银一千五百两,“每月五分行利”。这相当于百分之六十的年息,属于重利盘剥。按《大明律》规定:“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月取利并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计赃,重者坐赃论,罪止杖一百。”不过条文归条文,民间借贷的实际利率,普遍高于律条规定的三分。如明代嘉靖时人杨继盛就曾在遗书中提到“放债一年,银一两得利六钱”,刚好印证了小说中的描写。

李三、黄四本来从别处也能借到月息五分的钱款,但考虑到西门庆是衙门中人,除了借钱,还可以依仗他的势力,因而选择了西门庆。小说中说西门庆“放官吏债”,指的应当就是这个。西门庆对此也有清醒的认识,曾嘱咐中人应伯爵:“只不教他打着我的旗儿,在外边东诓西骗!”(第三十八回)

后来李、黄果真借西门庆的官势得了好处。小说第六十七回,黄四的妻弟因伤了人命,连同其父都被雷兵备羁押在狱。黄四借口来还债,先兑付一千两本金,然后向西门庆哭诉求助,另奉上白银两封、一百石白米的帖儿一张。西门庆推让一番,还是收了。然而西门庆与雷兵备不熟,便转托钞关钱老爹去说情。雷兵备把面子卖给钱老爹、西门庆,只判黄四的舅子赔十两烧埋银子了事。事后,黄四又备了酒席礼物感谢西门庆。

至于那笔高利贷,李三、黄四在两个月后还了本金一千两、利息一百五十两(按月息五分计算,这刚好是两个月的利息);因无现银,利息是用四个金镯子顶替的(第四十三回)——四个金镯子重三十两,抵银一百五十两,金银比价是按一比五计算的。

明初规定,一两黄金抵四两白银。其后白银供应量增加,金银之比达到一比六乃至一比七。西门庆得了金镯子,十分兴奋,捧给官哥玩耍,结果引发金镯失窃的风波——西门庆岂是没见过金子的人,何以如此兴奋?大概按一比五换算,西门庆觉得又捡了个大便宜吧!

这以后,经李、黄再三恳求,旧账未清,又续借了一千两。陆续还了一部分,本利还欠六百五十两,到西门庆临死也未还清。后经追讨,只还了二百两,又抹去五十两,剩下的四百两,也便不了了之。西门庆临死前,还提到刘学官、华主簿、徐掌柜的欠款,或二百,或三百。借官势放高利贷,的确是西门庆的财路之一。

其实西门庆开的解当铺(又作“解库”“印子铺”),盈利也十分了得。小说第二十回,西门庆因娶李瓶儿,又连得了两三笔横财,资金丰盈,于是“又打开门面二间,兑出二千两银子来,委付伙计贲地传开解当铺”。由女婿陈经济掌管钥匙,贲地传写账目、称发货物,傅伙计兼管生药铺、解当铺,“看银色,做买卖”。在李瓶儿卧室的二楼打上架子,“搁解当库衣服首饰,古董书画,玩好之物。一日也尝当许多银子出门”。

小说第四十五回,白皇亲家拿来一座“大螺钿大理石屏风”,两架“铜锣铜鼓连铛儿”,要当三十两银子。西门庆和应伯爵一同来看货:

原来是三尺阔、五尺高、可桌放的螺钿描金大理石屏风,端的是一样黑白分明。伯爵观了一回,悄与西门庆道:“哥,你仔细瞧,恰像好似蹲着个镇宅狮子一般。”两架铜锣铜鼓,都是彩画生妆雕刻云头,十分齐整。在旁一力撺掇,说道:“哥该当下他的。休说两架铜鼓,只一架屏风,五十两银子还没处寻去。”西门庆道:“不知他明日赎不赎?”伯爵道:“没的说,赎什么?下坡车儿营生。及到三年过来,七八本利相等。”西门庆道:“也罢,教你姐夫(指陈经济)前边铺子里兑三十两与他罢。”刚打发去了,西门庆把屏风拂抹干净,安在大厅正面,左右看视,金碧彩霞交辉……于是厅内抬出大鼓来,穿廊下边一架,安放铜锣铜鼓,吹打起来,端的声震云霄,韵惊鱼鸟。

典当是一种以实物做抵押的借贷形式,借贷数额,取决于抵押物的价值。一般典当行对抵押物的估价,都远远低于实际价格。借款是要付息的,依书中所叙,若无钱付息,三年以后“本利相等”。算下来,此种抵押借款的利率相当于月息三分,比月息五分的“官吏债”要低些。这是因为告贷者有典当物押在放债人手中。如到期不能偿还本利,抵押物便成“死当”,归属权也将易主。白家虽贵为皇亲,此时已是“下坡车儿营生”,靠典当度日,三年后更无力赎回。因此西门庆实际是用极低的价格,买断这几件贵族之家的奢侈品。这也反映了明代后期商人地位的上升及社会结构的变化。

西门庆家所用的家居生活物品,有不少是赎不回去的典当物。如第五十八回***的“大四方穿衣镜”,便是“铺子里人家当的”。第四十六回下雪时李娇儿穿的皮袄,也是王招宣府上典当的。

西门庆临终时吩咐把铺子都关掉,只留“家门这两个铺子”,即解当铺和生药铺。西门庆死后,傅伙计勉力支撑着解当铺。一次仆人平安见财起意,偷了人家典当的两件首饰:一副金头面,一柄镀金钩子。人家拿了本利来赎,当铺却交不出原物,直至惊动官府,才把这两件首饰追回——两件首饰价值七八十两银子,典当时只估了三十两的价格,由此可见典当铺盘剥惊人。而这也是西门庆发家致富的重要财源之一。

财色双得的“纳妾工程”——西门庆如何赚钱之四

小说第二十九回,“吴神仙”给西门庆看相,说他“一生多得妻财”,真是一语中的。纳妾得财,确实是西门庆的致富手段之一。

别以为西门庆是好色之徒,以貌取人便是他娶妻纳妾的唯一标准;作为商人,他一只眼盯着女人的脸庞,一只眼盯着女人的钱袋。最典型的例子,是娶三娘孟玉楼、六娘李瓶儿。

孟玉楼是布商杨某的,丈夫给她留下“一份好钱”:贵重的“南京拔步床”就有两张,装得满满的衣箱有四五只,金银首饰不用说,手中的现银就有上千两,此外还有两三百筒细布……折合白银几千两,相当于今天几十万元。这对于处在事业发展初期、手头银根正紧的西门庆,是个巨大的诱惑。因此,从媒人那里得知孟玉楼的财力后,还没见到人,西门庆已是满口答应。为了把这笔财产弄到手,西门庆很费了一番心思。他收买了孟玉楼前夫的姑母,扫清了孟玉楼再嫁的障碍,终于如愿以偿。搬嫁妆时,西门庆生怕人手不够,不但派出家中的仆人小厮,还从守备府借来一二十个军卒,连抢带夺把杨家的财产搬进自家的宅门。那场面,更像是明火执仗的白日打劫!(第七回)

六娘李瓶儿是西门庆众妻妾中的“富婆”。她原是大名府梁中书的妾,后来偷带一百颗西洋大珠、二两重的一对鸦青宝石,嫁给了花太监的侄子花子虚。花太监死后,大笔遗产也都留给这对夫妻。花子虚与西门庆是邻居,又是朋友。可西门庆才不管“朋友妻,不可欺”的那套市井伦理,他看上了李瓶儿,两人瞒着花子虚暗中勾搭。

后来花子虚因打家产官司被关到监狱里,李瓶儿借口请西门庆说人情、寻门路,拿了六十锭大元宝共三千两银子,装在两架食盒里,由四个小厮抬到西门庆家。李瓶儿另有四口描金箱柜,里面装的“蟒衣玉带、帽顶绦环(指帽子、腰带上的饰物)、提系条脱(提系即髻,这里泛指首饰;条脱指手钏、手镯之类)、值钱珍宝、玩好之物”,都偷运到西门庆家(第十四回)。日后花子虚输了官司,变卖住宅还债,西门庆花了五百四十两银子买下,用的就是花子虚的钱。

然而李瓶儿的钱财还远不止这些。花子虚死后,李瓶儿决定嫁给西门庆,并资助西门庆修房子、建花园。她告诉西门庆:“奴这床后茶叶箱内,还藏着四十斤沉香,二百斤白蜡,两罐子水银,八十斤胡椒。你明日都搬出来,替我卖了银子,凑着你盖房子使。”(第十六回)这些香料、水银等物共卖了三百八十两银子,李瓶儿留下一百八十两,其余都交给西门庆。到后来李瓶儿正式入门时,西门庆又“雇了五六副扛,整抬运四五日……都堆在新盖的玩花楼上”(第十九回)。李瓶儿的到来,大大增强了西门庆的经济实力,这也是西门庆偏爱李瓶儿的原因之一吧。

第六十四回,李瓶儿死了,西门庆痛哭流涕,不惜花费重金,厚殓厚葬。傅伙计与仆人玳安因此事有一番对话:

傅伙计闲中因话提话,问起玳安,说道:“你六娘(指李瓶儿)没了,这等样棺椁祭祀,念经发送,也够她了。”玳安道:“一来她是福好,只是不长寿。俺爹饶使了这些钱,还使不着俺爹的哩。俺六娘嫁俺爹,瞒不过你老人家是知道,该带了多少带头来?别人不知道,我知道:把银子休说,只光金珠玩好、玉带、绦环、髻、值钱宝石,还不知有多少。为甚俺爹心里疼?不是疼人,是疼钱!”

玳安说西门庆“不是疼人,是疼钱”,不一定正确,西门庆对李瓶儿还是有感情的。况且李瓶儿过世,并没有把钱带走,因此谈不上“疼钱”。但玳安的话又代表了很多人对西门庆的看法:这个商人既好色又好财,他娶妻纳妾的原则与策略,是“财色两得”。

李瓶儿带着嫁妆进门,给这个商人的事业注入了雄厚的资本。此前西门庆开着个生药铺,本钱有限。李瓶儿入门不久,西门庆便又开设了解当铺,插手金融业。以后又涉足纺织品买卖,陆续开了绒线铺、绸绢铺、缎子铺,成为纺织品经销商。而所有这些买卖的原始资本,都打着李氏、花氏(还有孟氏、杨氏)的印记。

此外,西门庆对亲戚家的财产,也是来者不拒。小说第十七回,西门庆的女儿大姐同女婿陈经济突然来到,带来许多箱笼细软,还有亲家公陈洪的一封书信及五百两银子。原来陈家的后台杨戬受到弹劾,作为杨戬一党,陈洪惊慌失措,先让儿子把家财转移到西门庆家,自己跑到京城去打探消息。这五百两银子,是让西门庆“打点使用”的。

西门庆因祸得福,派人进京行贿,开脱了亲家和自己的罪名,陈家的箱笼从此便“寄存”下来,连同大姐夫妇也在西门庆家住下来。西门庆临死时,并未交代这批财物,看来他早就把它们视为己有了。不过陈经济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他被赶出家门以后,曾多次提出,这些财物是杨戬“应没官的赃物”,窝藏者是要抄家法办的。看来,金银不仅会放光,有时也会咬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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