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部研究员梅新育:警惕美国制裁伊朗对油价的涟漪效应

商务部研究员梅新育:警惕美国制裁伊朗对油价的涟漪效应 2019-04-25 13:08:25  特朗普政府和我们的盟友决心维持并扩大对伊朗的最大经济压力,以结束该政权威胁美国、我们的伙伴和盟友以及破坏中东稳定的活动——当地时间4月22日早上,美国白宫以一纸声明宣布将在5月2日到期后结束对其它国家和地区进口伊朗石油的豁免,国际油市、其它国家对此当即作出了强烈反应。

在当前国际经济、政治动荡上升的环境里,美国进一步大幅度加强制裁伊朗,其冲击必然扩散,并有可能与其它动荡因素结合而产生始料不及的后果。尽管沙特等海湾国家闲置产能表面上不难弥补伊朗石油零出口所造成的国际油市供给缺口,但沙特等国对油价的期望目标与特朗普政府并不完全一致。

在全球经济、贸易减速的环境里,油价一旦持续暴涨,将严重掣肘各国中央银行通过货币政策稳增长、稳股市的操作,进而将对特朗普明年竞选形势与策略产生不利影响。

一、沙特等国未必乐意配合美国

沙特等国未必乐意尽力配合美国增产抑制油价上涨压力。从2016年竞选到就任执政以来,特朗普始终追求低油价目标;从特朗普政府的立场出发,加强制裁伊朗的最直接潜在经济风险是可能推动国际油市价格暴涨。用静态眼光审视,美国不再延长其它国家和地区进口伊朗石油的豁免,由此造成的供给缺口能够用其他来源弥补。

截至2016年底,伊朗已探明石油储量1584亿桶,居世界第四位,天然气储量33.5万亿立方米,居世界第一位。2016年,伊朗石油日产量350.2万桶,天然气年产量1925亿立方米。根据美国伊朗问题特别代表布赖恩·胡克4月初发布的信息,自2018年5月以来,美国的石油制裁已使伊朗石油出口每天减少约150万桶,目前日出口量100万桶左右。在美国制裁压力之下,共有23个曾经从伊朗进口原油的国家和地区已经将进口量削减至零;之所以给予中国、印度、希腊、意大利、中国台湾地区、日本、土耳其、韩国从伊朗进口石油的临时豁免权,首要目的应是确保油价维持一定水平且不会扰乱全球石油市场,其次才是配合外交战略。美方之所以选择此时宣布5月2日到期后将不再延续这项临时豁免,关键原因应该是认为沙特等海湾国家目前闲置日产能已经超过200万桶,弥补伊朗石油零出口造成的每日100万桶供给缺口绰绰有余。根据有关报道,美方也已经就此向沙特、阿联酋等海湾国家打了招呼。但在更广阔背景上用动态眼光审视,上述思路颇成问题。

首先,在油价方面,无论是美国需要其配合制裁伊朗、增产原油的沙特,还是俄罗斯,这些外部石油生产、出口大国目标与特朗普政府的期望相悖。特朗普政府希望能源市场保持低价,但沙特的目标是减产与推动油价回升至每桶70美元、乃至80美元以上。毕竟,这个国家的财政不仅要承担巨额国内福利支出和对外援助,还希望通过积极财政政策来提振经济增长,确保经济转型计划得以继续执行。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东和中亚部门负责人吉哈德·阿祖尔2月份曾指出,沙特今年要想实现预算平衡,油价需要达到每桶80-85美元;即使国际市场原油平均现价只是达到80美元,与2018年第3季度73.0美元的季度均价峰值相比也上涨了9.6%,与2018年68.3美元的年度均价相比上涨17.1%。假如实现了沙特预算平衡所需要的上述油价目标,将产生何等通货膨胀压力,可想而知。

今年3月份,业内消息人士提供的信息表明,沙特的第一步目标是油价升至70美元/桶,为此计划将其石油日产量削减至1000万桶以下,低于欧佩克减产协议中规定的1030万桶配额,比客户要求低63.5万桶。为此,沙特准备承受部分市场份额被挤占的代价。现在,70美元/桶的第一步目标已经实现;但苏丹、利比亚、阿尔及利亚等国发生动荡,土耳其执政党又在地方选举中遭遇重挫,沙特等海湾国家花钱买平安的需求凸显,显著增加国内福利支出和对外援助的潜在压力已经大幅度上升,他们必然要上调对油价的预期目标。

二、外部因素可能抵销海湾国家闲置产能

更重要的是,从南美的委内瑞拉到西亚北非的阿尔及利亚、利比亚、苏丹等国,一些局势不稳和战争造成的生产和出口损失可能抵销海湾国家目前拥有的闲置产能,正在制造油价上涨的潜在压力。倘若西亚和北非的不稳局势进一步发展,甚至蔓延到沙特等海湾国家,上述油价上涨潜在压力将成为现实,并成倍放大。而美国赶尽杀绝压力下,伊朗有足够动机给该区域甚至区域外的动荡再添变数。

委内瑞拉石油探明储量为3000亿桶,为世界之冠。近年的经济挑战已经损害了该国的石油生产与出口能力,美国因素还将进一步打乱该国石油生产和出口秩序。

2011年内战爆发前,利比亚原油日产量约160万桶。在内战中,利比亚石油生产和出口遭受重创。内战结束后,利比亚石油生产一度恢复至战前水平。2014年5月后,利比亚政局再度剑拔弩张,石油日产量随之大幅波动。2018年,利比亚石油生产趋向稳定,目前日产量约95万桶,达到近三年最高水平。但此次战火重燃,有可能实实在在损害该国石油生产和出口。

阿尔及利亚局势对国际油气市场潜在冲击超过利比亚。因为近3年阿尔及利亚原油日产量保持在110万桶以上,高于利比亚;且其凝析油等日产量折合原油约40万桶左右,不计入欧佩克生产配额。从长期看,阿尔及利亚曾长期是世界第一大天然气生产国,石油探明储量约17亿吨,占世界总储量1%,居世界第15位,且主要是质量较高的撒哈拉轻质油;天然气探明可采储量4.58万亿立方米,占世界总储量2.37%,居世界第10位。而且,阿尔及利亚国家石油公司已于2016年底宣布2015—2021六年投资计划,计划投入630亿美元用于石油勘探和开发投资,此项计划若因局势不定而打断,对其油气生产能力更有长期损害。

苏丹已经进入后巴希尔时代,其国内稳定前景尚待观察。该国本身油气产量甚少,在国际石油市场上的主要角色是南苏丹油气出口通道;南苏丹探明石油储量约47亿桶,可采储量为22.6亿桶,剩余可采储量9.3亿桶。

根据上述情况,如果这些国家局势不稳导致其能源生产和出口停顿,仅阿尔及利亚、利比亚两国日产量损失就可达245万桶,超过海湾国家目前闲置日产能,导致美方启动海湾国家闲置产能弥补伊朗零出口的盘算落空。

从文化传统、历史和现实来看,不能指望上述国家的乱局迅速结束,从而将其对国际石油市场的冲击遏制在最低程度;不可低估上述国家局势不稳升级、进而重创其能源生产和出口的风险。

三、油价反弹掣肘货币政策操作

从2016年第二季度起,国际油价总体持续上涨,至2018年第三季度达到高峰,2018年第四季度开始连续下行,2018年末达到低谷,如表1所示。2019年,国际油价明显反弹。美国宣布加强制裁伊朗当日,全球油价猛涨3%以上。倘若制裁伊朗的涟漪效应推动油价进一步较大幅度上涨,必然推高中美等世界主要经济体输入性通胀压力,进而因稳增长与抑通胀难以兼顾而掣肘货币政策操作。

当前全球经济预期不良,中美等大国货币政策宣示已明显变调。我方去年货币政策表述已经改为要松紧适度;此前坚决加息、缩表的美联储3月末召开的年内第二次会议不仅明确计划今年9月末停止缩表,而且多数联储官员预计今年全年不加息,明年加息一次,与三个月前今年加息两次的主流预期相悖。

然而,无论是中国还是美国,要将货币政策转向,需保证通货膨胀压力不显著上扬,而如上文所述,对通货膨胀影响最大的因素之一——能源价格却存在相当明显的上行动力。

自从油价雪崩的2014年以来,美国通货膨胀压力一直不大。2014-2017年,其消费者价格同比涨幅依次为1.6%、0.1%、1.3%和2.1%;2018年略高一点,2019年1-2月依次为1.6%和1.5%,2019年2月同比涨幅为2016年9月以来最低。然而,2月份CPI环比上涨0.2%,为4个月以来首次上涨,表明通货膨胀压力已经开始转而上行,其中相当一部分应当是源于今年以来的能源价格反弹。预计在3月份的通货膨胀数据中,能源价格反弹的影响还会进一步体现出来。如果减产、制裁、相关国家局势等因素推高油价的潜力得到充分体现,油价上涨持续位于70美元/桶之上,甚至持续位于80美元/桶之上,美国通货膨胀压力可能大为改观,从而给联储的利率决策增添干扰。

我国居民消费价格指数近年走势、水平与美国相近,倘若油价上涨,我国同样要面临输入性通货膨胀压力。由于中国已是全球最大石油和天然气净进口国,而美国正在迅速转向石油天然气净出口国;2018年12月至今年2月美欧市场天然气价格下行,而东亚溢价却使得日本气价反而上涨;相应地,中国国内通货膨胀受国际市场石油价格变动的影响程度大于美国,我们的货币政策决策对此也应有充分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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